被遺忘的天才少女--Nannerl Mozart

Maria Anna Mozart (12歲)

“My little girl plays the most difficult works which we have … with incredible precision and so excellently...What it all amounts to is this, that my little girl, although she is only 12 years old, is one of the most skillful players in Europe"

--written in a letter to his friend by  Leopold in 1764

只要提到古典樂，即使是沒興趣的人也知道莫札特，甚至也能哼上幾句他的作品旋律，但是在男性主載音樂、學術思想的時代，很少人記得莫札特的姐姐--Maria Anna Mozart。這位暱稱為Nannerl的女孩從小就展現絕佳的音樂天賦，父親Leopold甚至創作許多樂曲來讓她練習，這些作品被收集成冊，後來被稱為Nannerl's Notenbuch。Leopold曾在寫給友人的信中盛讚女兒的天賦，必且用「天才兒童」、「音樂大師」來形容這位年僅12歲的女兒。Nannerl一直受到眾人的關注與稱讚，一直到比她年幼五歲的弟弟莫札特奪去所有的風采。

近年來由於女性主義的興起，許多領域的學者都開始把目光轉向那些曾經隱藏在父權社會陰影下的女性角色。。古典樂界曾經是階級、性別分明的，即使到了現代，那些以成為指揮家為志願的女性依舊時常受到交響樂團員的挑戰或質疑。當這些問題被提出之後，有越來越多人對於Nannerl這位曾經被喻為鋼琴天才的少女感到好奇，並且提出自己的推論與猜測。2010年法國導演Rene Feret所拍攝的電影《Mozart's Sister》就是一部以Nannerl為主角的虛構歷史，導演刻意強調Nannerl在當時社會可能感受到來自各界的忽視與壓抑，她試圖挑戰現實中對於女性的束縛與限制，最後卻失敗收場。

整部電影只描述Nannerl十五至十六歲隨著家人到法國凡爾賽宮表演的經過，這個年紀對作為一個女性的Nannerl來說是生命中充滿巨大變化的時候。電影中刻意提到Nannerl在旅途中初次月經來潮，她的母親只說這代表她已經可以結婚生子、另組家庭。古代的女子多半早婚，許多人在十六、七歲就已經結婚。但是Leopold一心追求自己與兒子的音樂事業，Nannerl也一直被迫隨著家人周遊各國，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Nannerl十八歲。此後她就不曾再公開演出，這自然是因為18歲已經是成人，Leopold無法再以「天才兒童」的方式來介紹Nannerl。

Nannerl所受到來自父權社會的壓力主要來自父親Leopold，他是個掌控慾極強又熱愛追求名譽的人，雖然他也很關心Nannerl，但是在音樂教育上卻不肯給予Nannerl同等的學習機會。電影一開始時Nannerl就因為想在馬車上拉小提琴打發時間而被父親訓斥，Nannerl很無奈的抱怨自己曾是個很棒的小提琴手，但是在演出小提琴為主要旋律，因此必須由身為男孩的莫札特來表演，Nannerl只能彈奏鋼琴伴奏。

《Mozart's Sister》

Nannerl的音樂天賦也表現在作曲上，在這方面許多現代音樂史與研究者都開始思考一個問題：莫札特早期的作曲是否有可能受到Nannerl的影響？由於Nannerl並未留下任何作品，因此這個問題無法得到非常明確的回答。不過許多學者都認為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情況。Nannerl比莫札特年長五歲，但是她在八歲的時候才開始接受父親的訓練，學習演奏大鍵琴，如果Leopod在信中對Nannerl的讚美屬實，年幼的莫札特很可能在無形中模仿姊姊優秀的表演，或至少中獲得啟發，Leopold在看到莫札特的表現之後才決定提早到五歲就開始訓練他。不論是如何優秀的天才兒童，在學習的過程中觀摩、模仿優秀音樂家的演出是很自然的過程，更不用說是自己每天朝夕相處的姊姊。Nannerl雖然8歲才開始學習音樂，但是年長的她或許能夠幫助莫札特理解父親傳授的概念。在電影中有一段Nannerl開始哼著自己想出的旋律，莫札特聽了便接下去唱，接著兩人馬上拿出紙筆記下剛剛的旋律。這段劇情很明顯地暗示Nannerl與莫札特共同創作的可能性。甚至還有一段Nannerl向父親要求和莫札特一起上作曲課，還提到弟弟五歲寫出第一首曲子的時候，自己也在旁幫忙。但是Leopold不願意相信Nannerl的說法，並且嚴詞拒絕她的請求。

法國皇太子Louis, Dauphin of France (1745)

針對上一段討論的問題有些學者持反對意見，認為Nannerl與莫札特的水準相差太多，怎麼可能影響他？究竟Nannerl的音樂表現如何，由於她並未留下任何作品，因此答案無從得知。但是為何Nannerl無法繼續自己的音樂發展之路，Feret在電影中試圖提出解釋。在電影中Nannerl初次決定離開家庭追求自己的夢想，很大的原因是來自於她對於法國皇太子的仰慕之情。Nannerl初次造訪凡爾賽宮時因緣際會結識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的長子Louis，當時皇太子正歷經喪妻之慟，Nannerl特殊的氣質與高超的鋼琴技藝成為他最大的安慰。兩人此後一直保持聯絡，在Louis的鼓勵與賞識之下，Nannerl開始積極創作樂曲，Louis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Nannerl的贊助人，甚至招集樂團和Nannerl一起演奏她寫的曲子。不過性別與階級的藩籬依舊不可超越，在樂團前出現時，Nannerl必須戴上假髮以男性裝扮來演奏小提琴。而皇太子不就之後就必須遵從父親的命令和15歲的德國公主成婚，他和Nannerl之間的關係也從此斷絕。Nanner生命中第一次的反抗很快就隨著戀情告吹而結束。

莫札特與Nannerl (1763年Eusebius Johann Alphen 繪)

《Mozart's Sister》電影從一開始就瀰漫著沉重而鬱悶的氣息，似乎在暗示著Nannerl生活中無時無刻不感受到的重重束縛與來自各層面的壓力。電影中的Nannerl是個感受力、音樂性都很強的女孩，但是她缺乏音樂創作的知識與技巧，在要求和莫札特一起上課被父親拒絕之後，Nannerl開始了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父親與家庭不公的反抗。她拒絕跟隨父親與莫扎特到英國去表演，離開家人之後，Nannerl留在巴黎當音樂老師，授課之餘就開始獨自創作樂曲。為了增進自己的音樂知識，有一次Nannerl來到巴黎音樂學院想要旁聽作曲課，但是當時古典樂的知識只允許男性學習，她的女裝打扮成為其他男性同學的笑柄，Nannerl最後只好女扮男裝混入學院上課。

導演為了凸顯當時女性所受到的歧視與不平等的待遇，在電影中安排了另一個人物--Louise- Marie of France和Nannerl作為對比，Louis-Marie是法王路易十五最小的女兒，從小就和三個姊姊被送到Fontevraud Abbey生活(其中一人後來夭折)，莫札特一家人旅行至法國表演途中，馬車的輪軸斷裂無法前進，只好到Fontevraud Abbey求助，在修道院借宿的那幾天Nannerl和Louise-Marie很快就建立親密的友情。Louise-Marie十一個月大的時候就和姊姊們一起被送到修道院去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她們雖然才經歷了十幾年短暫的人生，但是生活卻飽受宮廷禮儀與修道院的規矩限制，一言一行都需小心翼翼。下圖是Louise-Marie十歲時由法國畫家Nettier所繪，這幅畫後來連同其他姊姊的圖畫一起送到凡爾賽宮給皇后Marie Leszczynska欣賞。在電影中導演把Marie塑造成一個充滿想像力並渴望冒險的女孩，她愛上了當時造訪修道院的樂師，但是受到宮廷與修院教條的約束，使她無法自由旅行並追求自己的愛情。樂師離開修院回到巴黎之後，Louise-Marie唯一能做的就是拜託Nannerl到巴黎演出時順便送信給他，這也成為Nannerl與皇太子相遇的契機。

Madame Louise de France (1748) by Jean-Marc_Nattier

《Mozart's Sister》Louise-Marie of France

結束與皇太子的關係之後，Nannerl曾經到修道院拜訪Louise-Marie，令人訝異的是不到十五歲的Louise已經穿上黑色的修女服，正式成為修女，因此她只能隔著柵欄與Nannerl見面。她和Nannerl的關係除了階級不同之外又增加了宗教的約束。在兩人分開時，Louise曾經感嘆地向Nannerl說：「如果我們都是男人的話，一定能夠一展所長。我會成為我的哥哥(皇太子)，而你將會成為你的弟弟(莫札特)。」

Louise-Marie of France (1737-1787)/Thérèse of Saint Augustine

有關Louise-Marie和Nannerl的故事除了她後來成為修女之外都是虛構的，Louise雖然是出身皇室，但是身材矮小、貌不出眾，飽受脊椎側彎之苦外，還因為小時候的一場大病而造成跛腳，因此Louise非常恐懼婚姻，當她得知父親為了幫她尋覓良配而苦惱時，反而感到非常高興。西元1750年Louise和姊姊們終於回到凡爾賽宮和父母共同生活。回到宮廷之後，Louise才發現自己在修道院裡並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當時已經13歲的她卻還無法順利地閱讀文字，她開始積極的學習並且閱讀大量的作品。在凡爾賽宮生活20年之後Louise才決定成為修女，這個決定一直受到路易國王的反對，但是最後Louise還是在1770年十月成為Saint-Denis一個貧窮的小修道院的修女。

Louise出家成為修女的主要原因和她的父親路易十五世有很大的關係，一般對於路易十五世的評價非常兩極，雖然他的政績很好，但是私下卻過著荒淫無度的生活。Louise認為只有自己出家才能替父親贖罪，她代表當時的法國皇室謹守道德規範、崇高而正直的一面。成為修道院長之後，Louise繼續默默地行善，她也曾經向路易十六提出許多正面的建議，不過她的做法卻得罪許多路易十六的政敵，因此有人認為她是被這些政敵毒殺。

《Mozart's Sister》雖然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但是導演試圖從沉默的女性這個角度出發探討一個古典時期的女性音樂家可能遭遇的困難。Nannerl在18歲之後就不曾公開演出，在電影最後她下定決心放棄音樂，但是卻對家務與烹飪一竅不通，此時她焦急的問著母親應該怎麼辦，而Leopold絲毫沒有察覺女兒心境的轉變，反而興高采烈的向大家宣布莫札特要到義大利學習歌劇創作的消息。Ferret試圖在電影中營造的壓抑氣氛雖然有些刻意並且偏離歷史敘述，但是卻提供觀眾認識Nannerl的另一個觀點。

Nannerl Mozart (ca. 1785)

對Nannerl生平略有所知的人大概很難想像她曾經有過像電影中描述的反抗期。Nannerl和總是違抗Leopold的莫札特完全相反，是個完全順從父親要求的女兒。她曾經愛上一個名叫 Franz d'Ippold的家庭教師，最後卻在父親的命令之下拒絕Franz的求婚。當時莫札特曾經試圖說服Nannerl勇敢選擇自己所愛的人，但是Nannerl不肯聽從他的建議。此後她的婚姻對象幾乎都被父親否決。

Nannerl最後嫁給一個比自己大了32歲、離婚兩次的鰥夫，她除了幫忙扶養丈夫的五個小孩之外，自己也生了三個小孩，不過最小的女兒一歲就夭折了。Leopold曾經試圖培養Nannerl的長子成為音樂家，不過莫札特和Nannerl的天賦卻沒有出現在這個和祖父同名的孩子身上。

莫札特寫給姊姊Nannerl作為生日禮物的曲子 (1776年七月)。

莫札特和Nannerl的感情很好，一直到他和Constanz結婚之後才逐漸疏遠，因為Nannerl和Leopold都不喜歡Constanz。莫札特曾經帶著妻子到薩爾斯堡與家人同住，最後卻不歡而散，此後他就很少和姊姊聯絡。一直到莫札特死後Nannerl才對Constanz釋出善意，並且初次拜訪莫札特的兒子Franz Xaver Mozart。